江南,忆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许久未见江南的雨来,未见江南的信来,未见江南的人来。江南的一切与我只依稀在梦中相见,隔着万水千山,站在北方最高的山顶也望不到江南大巫山上盛放的大片大片的白梨花,江南的一切与我只依稀在梦里空气中回荡的梨花香味。

推开窗棂,乌云密布暗层层的黑云大块大块的倾倒下来。大风吹打着窗帘吱吱作响,挂在廊下的风铃被风刮得发出刺耳的铃铛声。雨要来了,天地黑暗无边,北方的雨与江南的缠缠绵绵的细雨天差地别,北方的雨迅速猛烈,似瞬间吞噬整个人间。北方的雨是一位凶猛的战士,手握战戟气势磅礴,而南方的雨如同柔情似水的南方姑娘,眉眼如画,多情缱绻。

望着窗外瓢泼大雨,不经思念南方的亲人,可安好。

忸头轻声问阿嬷:阿爹是不是忘了来接我们?阿嬷停下手里的刺绣抬头征征的望向窗外的雨:“别着急,你阿爹说不定已经在路上来了。”阿嬷又是老一套的重复,仿佛在她心中没有什么事比守着我不让我回江南更重要了。竟管知道阿嬷善意的期骗只为使我安心,可每一次得到阿嬷的回答后我都会盼着明日推开门就能看到阿爹,然后扑进阿爹的怀里像小时候那样对他撒娇,阿爹笑呵呵的抱起我举到他的肩头,用他那双满是伤痕的手掌轻抚我的头发。阿嬷从春说到夏从秋说到冬,阿爹的身影只在我梦里出现过。三个月多了,我想念阿爹,前所未有的急切情绪,想阿爹时心似北方冬日凛冽的风吹打着,无处躲避日复一日的煎熬。想阿爹笑容满面扯着我的总角小辫感叹我不要那么快长大,想阿爹生气时表情严肃紧抿着嘴欲言又止,到嘴边的数落我的话在看着我湿碌碌的眼睛后又咽下去,想阿爹在我犯错后高高举起的手落在我身上后变为轻轻的一拍。我与阿爹从未分开,从未离开阿爹如此之久的我感觉像被阿爹遗弃了,夜夜泪水湿透枕巾,风里飘荡回响着压抑窒息的哽咽。当初,阿爹卜算到我有一大刧难,唯有离开江南,到北边来避及。匆匆送我出江南城门,廖廖数语道离愁。最后看到阿爹离去时有些佝偻的背影,抬手拭泪的动作,我心如刀绞,却又茫然无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让阿爹能不顾我的哭泣坚决送我离开。这一次分别,隐约有些不安,像有重大的事情在我不知晓的情况下将要发生。至于阿爹与阿嬷说的卜算到的关于我的劫难总感觉他们在欺骗于我。我想转身去追赶阿爹求他不要让我们分离,我宁愿留下来面临刧难无所畏惧,可阿嬷一直拉着我催促着车夫驾驶马车飞快的驶离江南。

初到北方的那夜,我睁着眼睛无声哭泣,眼睛不停的涌出,胸腔中似堵着一股无以名状的悲哀。一瞬间想要快些成长,快些到十二岁成人礼,成人后我不要在同亲人分开,成人后我有自己的坚持与执着要去做的事,谁都无法阻挡,成人后我要站着阿爹身旁,为阿爹分担迎面而来的风吹雨打。阿爹已老,可我还未曾有强大的肩膀来让他依靠。我迫切的想要长大成人,以为长大后的我能无所不能无所不惧,可总是忘记了成人世界的复杂心酸与道不尽的痛苦。

成人羡慕孩童心里只装得下小小的方寸之地,简单的纯真美好,孩子却仰望高远辽阔的天空,期盼有双翅膀能飞到遥远的地方看一看。阿爹的宠爱要让我一直做个孩子无忧无虑,他的身影总是站立在我身前随时为我遮挡暴风骤雨。阿爹拼命守护这个世上仅存的一片花海,让我能在其中快乐的歌唱。

阿嬷一直陪伴着我,从江南到北边陌生的地域,年老的阿嬷用她的双手,声音或是善意欺瞒的话语温暖着初次离开阿爹无助失落的我。我们相依相偎,彼此温暖,从前我的吵闹任性通通收敛起来,我变得懂事沉默,北方的寒冷天气冻伤了手脚我也不抱怨一声。阿嬷却对我的改变没有半分欢喜,她说“阿云,阿嬷好心疼你”抱着我阿嬷呜呜的哭出了声。

时光一日催一日,我已不是从前的无忧无虑想法简单的小姑娘了,在离开阿爹的羽翼之下我似乎如时光流逝般的速度长大起来,过完这个冬天我就十五岁了,在江南十五岁生辰那日会举行盛大的芨芉礼。女子盛装打扮,阿娘给女儿挽起头发,阿爹亲手给女儿插上发簪,在亲族的见证下阿爹阿娘对着女儿吟诵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十五岁的生辰礼亦是成人礼,我不愿阿爹错过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仪式。

成为了大人我将做什么,无居无束的去闯荡外面的天地?不是,不是我只想陪伴着阿爹与阿嬷,在江南小小的四方天地里每日背诵诲涩难懂的巫文,等候一季又一季白梨花绽放的美好。梨树下,阿爹悠闲饮酒,阿嬷躺在椅子闭上眼睛享受暖和的阳光,我随着风飘落的梨花舞蹈,一回头就能看到阿爹望着我笑容满面,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离开所熟悉的地方才发现外面的天地苍凉寒冷,唯有回到那个不是很大的小小院落方能感受到心脏处炽热的跳动。

我从未见过我的阿娘,据说阿娘是一位温柔美丽的异族女子,父亲与阿嬷很少谈及阿娘,怕触及到我的伤心,亲族中亦对此讳莫如深,族中之人背地里议论的阿爹不顾族规同异族人结合,从而使大巫血脉不纯生出我这样一个学不了巫术的大巫之子。他们悄悄的谈论,从前我愤怒不已想冲下前打那些围在一堆嚼舌根的人,阿爹拉着我面容平淡:随他们说去吧,与那些人计较不值当。

阿爹并不在乎过族中任何人的看法,同阿娘相遇相伴是他这一世最幸福的事。可阿爹的短暂幸福之后是他大半生的孤独思念。

我只知晓母亲的名字:颜云以及母亲为我取的名字:重云。曾问阿爹我的云是否同母亲的云字,阿爹微笑的点头,然后一字一句的告诉我并要我记住:我的母亲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

我的阿娘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走”了,有人说她染疾去世,也有相传阿娘抛弃了我和阿爹……还有许多关于阿娘的传言,我通通不相信这些据说的传言,阿爹经常告诉我阿娘是世上最好的女子,虽然我从未见过阿娘可我相信阿爹,他在说起阿娘时眉眼间全是温柔,流露出浓郁的思念。从小是阿爹和阿嬷呵护我长大,我的芨芉礼上要让阿嬷来给我挽发,虽然阿嬷面对我时总有些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她守着仆人的身份战战兢兢,但我同阿爹心里阿嬷早已是我们的亲人,比江南巫族中那些亲人还重要。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墙壁上划满了横线,与阿爹分开快四个月了希望阿爹能早日前来带我回家。离开这么久,回想阿爹送别时说的每一句话,那种隐约的不安常常出现,等待使我心之焦灼,失魂落魄的站站在北方的土地上眺望南方天空的高远无边。该如何破解?仿佛眼前迷雾重重,我无计可施,能做的或许唯有一日日的等候下去。离开江南那日阿爹说,一定会来接我回家,让我安心等待。

我信任阿爹,如同我信仰巫主。我的阿爹是大巫,在世人眼中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似神灵的存在。他吟唱巫文祷福避刧,在祭祀坛上跳巫舞同巫主相通,降福运与人世间。阿爹是别人眼中的神明,没有什么能使他倒下。可我的阿爹只是凡胎肉体,会受伤流血,有无能为力悲弃之时满脸泪水,受到击打他也想倒下休息,可大巫的使命让他不得不咬牙坚持站立在寒风萧萧的高处。到北方后,常常梦到阿爹满脸鲜血站立在我身前,微笑的呼唤我的名字:阿云,阿云,阿爹带你们回家。我张开双臂扑向他,却从他虚幻的身影中穿过去,回头看,阿爹血如雨下离我越来越远。在每一次翻阅巫文时,不安心悸越发厉害,然而从前看不懂的那些巫文在来到北方后我能轻轻松松通篇阅读背诵下来,阿爹巫祝时所跳巫舞的动作也清晰跃于脑海中。我疑惑不解,问及阿嬷她同样满目迷茫,只能按下所有不安的躁动心思,平静的同阿嬷生活在北方冷烈的风中。

梦里又一次见到阿爹,他站在祭祀坛上穿着阿嬷亲手做的黑色金龙长袍,黑暗中长袍上的金龙闪烁着金光,乘风飞舞熠熠生辉。阿爹唱着巫文挥动手中的离情剑,祭坛四周人群庄严肃穆眼含崇敬的望着祭祀坛上的阿爹。风呼啸不已,暗压压的云层缓缓移动而来,似乎在酝酿一场猛烈的暴风雨。

巫,奉祀天帝鬼神,占卜星术,为子民祈福禳灾,避及祸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巫,就算成为巫终其一生也难及触及大巫的境界。大巫每百年方出一位,到阿爹后世上已无大巫。一切皆因我,大巫阿爹给了我能成大巫的血脉,可我资智迂顿连最简单的祝祷巫文都吟唱不了。早在我出生时天师就断言我的不纯血脉将使我一生庸碌无为,平凡无奇。巫族中人知晓后越发埋怨怪责阿爹,在我小时候常常被族人抱以怨恨嫌弃的目光,我懵懂间伤心垂泪不已,阿嬷经常温言细语请求他们不要如此对待我,可人的心难以揣测不让说的事越发谈论的厉害。我害怕羞愤不愿走出大门,把自关起来躲在房里背诵巫文,跳巫舞,气恼怨恨自己简单的巫文背诵不了巫舞跳着跳着也能扭伤脚踝。跌倒在地上放声大哭。阿爹心疼我之余对同族中人又不能施以雷霆手断震压。

每当他人以失望鄙视的目光射向我时阿爹总会挡在我身前,用他宽阔的身影遮住黑暗给我带来光明与温暖。阿爹总是用他那双满是深茧的手抚摸我的头发,他说:我的阿云只要平淡欢乐的过一生就好,一切都有阿爹在。那些质疑的目光,背后窃窃私语骂我是废物的话都被阿爹挡在身前,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女儿愚蠢不堪,阿爹曾认真的同我说过:大巫背负的东西太重,他愿我能平安一世,平淡一生。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天边的晚霞红的似大火燃烧,落日的余晖洒在我们的身上,岁月瞬间变得宁静详和,我心里的委屈自责随着远处的火烧云渐渐的消失不见。许多事情,只要你不在乎风轻云淡时间久了之后他人也觉得索然无味了。

无助失落时阿爹一直陪在身边,在偶尔背诵下一段巫文时阿爹大声赞杨,热烈的为我鼓掌。

阿爹,我很想念你,不知你在江南可安好。关于我的刧难一说知道阿爹欺骗我而编造的谎言,我不去寻问谎言背后的源由,只愿与阿爹相逢之时他能完完整整毫发无损的站立在我面前,展开他的双臂拥抱我。

梦里阿爹在祭坛上挥舞离情剑吟唱巫文:施我以血,断我脊骨,欲灵所求,无意于俗,授神之手,覆盖苍穹。暴雨倾盆,电闪雷鸣,天空似被割去一大块,雨哗哗往下落在地面砸出膨膨的声响,四周的人们随着阿爹低声吟唱巫文,雷渐渐弱下去,雨慢慢小了许多。我看到阿爹皱起眉头萧慕的神情与他人如释负重的笑容。正为阿爹的成功松了一口气,忽然,一瞬间,天地一片黑暗,一切都被黑暗笼罩,连阿爹黑袍上的闪烁金光的金龙也在刹那被黑暗遮盖,整个祭坛似被一只无比巨大的黑手紧紧捏住。寂静无声中只有我沉重的呼吸声和战鼓擂动般心跳声,张慌失措,在黑暗中摸索跌跌撞撞寻找阿爹的身影。

许久许久,黑暗散去,四周的人群已消失不见,只阿爹一人倒在祭祀坛上双目紧闭心跳全无,身旁是断做两节的离情剑。大雨倾盆中我抱着阿爹冰凉的身体,撕心裂肺的痛哭。

从梦中哭泣醒来,阿嬷关切的望着我,紧紧抱住阿嬷抑制不住轰鸣般狂跳的心。阿嬷温热的手掌抚摸我的脸颊,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滴,抱住阿嬷时我听到她重重的叹息声。

担忧不安随着我从江南到北方一直存在,常常梦魇之后要立刻赶回江南,只有见到阿爹全须全尾的样子才安我心。可要回江南的念头总在阿嬷担忧劝说的眼泪中偃旗息鼓,不愿阿嬷在我眼前落泪悲切的哀求。不安感日盛一日,我只有每日向巫主祝祷阿爹平安无祸。

在一次睡去时,外间塌上还点着灯油,阿嬷还在做绣活。对于我的劝说让她早点歇息的话阿嬷嘴上答应的好,行动上又是另一套。

当初匆忙离开,钱袋不小心遗落到江南家中,到北方的这几个月我和阿嬷的生活全靠阿嬷的刺绣手艺养活我们。我知道阿嬷的刺绣技艺高超出众在江南时许多人前来求取过阿嬷的绣品都一一被阿爹拒绝。我和阿嬷都不愿意阿嬷经常碰触针线,太累太伤眼睛。在阿爹成为大巫时阿嬷给他绣了那件黑色金龙长袍后阿爹就在不许阿嬷动用一针一线。意外听到阿爹与阿嬷对话方知阿嬷在给阿爹做那件长袍时用了伤及眼睛的巫蛊之术及至如今阿嬷的眼睛常常被泪水笼罩,模糊不清。

为了我,阿嬷不惜离开家乡与我到达陌生寒冷的北方照顾我,为了我,亦然拾起针线而不顾及双眼会因此失明。阿嬷迅速衰老,仅余的黑发眨眼的时间变成了灰白,我心疼阿嬷,劝戒自己忘掉从前被捧在掌心的舒心日子,我学会分担阿嬷的辛苦亦理解到阿爹谎言背后的无可奈何与护佑我的爱。阿嬷常常温柔的抚摸我的长发:我的阿云从小失去了阿娘的陪伴,阿嬷愿用仅剩的时光陪伴。

等候,漫长时光。北方漫天大雪里南方氤氲水气的梦中,每日不停望向门外却依然未见阿爹的身影,我沉默不在期待,阿嬷越发的叹息连连。在我十五岁生辰礼当日,从黎明日出盼到太阳落尽,阿爹仍就没有出现在眼前,我终于认清阿爹不会在来这一残忍事实。是阿爹忘了远在北方的女儿还是被其他事情缠身不能前来……许多的疑问化成夜幕下脸上的泪。江南好似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了,只剩下学习巫文时强烈的不安感。

生辰当日,阿嬷一早起来为我做了一桌丰盛的饮食,我们面对面就座相顾无言,都为了阿爹不能同我祝贺生辰礼而情绪失落,桌在丰盛的美食食用时也如同嚼腊般。阿嬷皱纹满布的脸上写着无尽的对我的心疼关爱她握着杯盏给我吟唱祝词,愿我能健康平安一世。阿嬷的祝愿简单深厚,她同阿爹一样只愿我平安健康就好就算墉埭无为,平凡无奇但在他们心中我永远是最好的重云,无可替代。执以杯盏谢过阿嬷,我想对着阿嬷微笑让只有我俩的生辰礼不至于太过压抑,可扯了扯脸颊却生出一股徒然无力的悲叹。不知道此时阿爹在做什么?会不会也同我们一样难过着不能给我生辰礼上唱吟祝词,没有亲手给我插簪而遗憾。没有阿爹的生辰礼使我伤心的想大声哭泣实在是笑不起来,我不在乎生辰礼简陋冷清,只愿阿爹能长伴左右,不分离。在天空绞白的月亮之下对巫主许下生辰中铭心的愿望,愿阿爹平安无忧,早日前来接我回到江南。

阿嬷拿给我一件红色榴璃裙,裙摆绣着朵朵白色的梨花,是我最爱的花,走动时裙上的花瓣飞扬跳动。南方每至秋季来临,梨花开遍整个山野,风吹过梨花嗽嗽的落下,似置身在仙境中。阿嬷知道我喜爱梨花,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熬了多少个夜晚偷偷绣出的这件裙子,阿嬷不让我拒绝,坚持让我换上榴璃裙,她说要给我一个生辰礼,即使只有我和她。

月下,阿嬷给我挽好了头发,拿着碧青发簪阿嬷叹息的放到盒子里。她万分遗憾如此重要的日子阿爹不能给我插上发簪,只能等到日后在由阿爹为我簪上。我拿出盒中的发簪塞进阿嬷手里,让她代替阿爹完成这一重要的仪式。如果日后在由阿爹簪上会使阿爹又一次遗憾难过。阿嬷顿时手足无措,一直念着不合规矩,她搓着手不断后退,避及我递过来的碧青簪。我们僵持不下,眼看着我通红了眼眶,阿嬷似想起什么不顾我的呼喊跑出门外。

这是我与他的第一次相见,仿佛冥冥中有种感应,虽是初相识,但他让我感觉非常熟悉,像是在梦里相遇过无数次。他吸引我靠近,不论他是敌是友。阿嬷领着他来到我们的小院中阿嬷说他也来自江南,孤身一人到北方经商,此前帮助过阿嬷。阿嬷说起他时眼神闪闪烁烁,了悟到阿嬷隐藏着不愿我知晓的关于他的事情。此间的少年使我生出了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在北方寒冷无比的冬季,少年明亮的双眼如天空胶白的月光,笑容绽开似乎能抚平心灵深处所埋藏的悲伤。他就像话本上所描述的:公子如玉世无双,简单的衣裳遮挡不住他的华光万丈,温暖如春。这或许是所谓的熟悉感,第一次面对陌生男子却让我能瞬间放下戒备,不知觉想要靠近眼前的少年,他让我感到温暖,似阿爹般的亲人的暖和气息。

少年他叫陌华,陌生的陌,陌路的陌,诉尽离别之意,莫问华发何时生,前方陌路无来人。我疑惑不解为何他的名字给人冰冷不能靠近之感,看到阿嬷同样疑惑不解的神色望着陌华,我领会到秘密这两个词在陌华身上洒下的浓雾,不容他人窥视其中。

在阿嬷的一在劝说下,陌华代替阿爹给我簪上瑰青簪,插好发簪后他俯身靠近我的耳旁低声道:重云,总有一日你会拨开云雾见月明,脱胎换骨有如重生。陌华话语背后潜藏的我参悟不明的深意,正欲开口但见阿嬷满足的笑容时咽下了到嘴边对陌华的询问,已很久很久未见阿嬷笑的如此满足了,跟着我阿嬷受太多的苦难,能使阿嬷愉悦对陌华我是感激涕零。既然他身如迷雾但我相信有着明亮眼睛及温暖笑容的少年绝不是恶人,我坚信内心的判断。亦不去向阿嬷询问关于陌华的种种,对陌华的到来我们十分欢喜,简陋的生辰礼总算有了欢声笑语的点缀。在十五岁生辰的夜晚我怀着对陌华的感激与对阿爹的担忧思念进入梦眠之中。

生辰过去后,时光一日追逐着一日,阿爹依然廖无音信。我倍感担心焦虑又不敢在阿嬷面前露出分毫,阿嬷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前不久刚大病初愈。我亦知晓阿嬷同我一样在担忧阿爹,许多次看到阿嬷背着我偷偷的抹眼泪对着天空的月亮祝祷阿爹平安。我只能按奈下焦灼不安照顾阿嬷的同时越发的努力研习巫文,期待在见阿爹时他看到我也能完整流畅的吟唱出一首巫文时欣慰自毫的笑容。

煎熬的等待下,陌华常常出现,每一回都会带给我一些女孩喜爱的小玩意儿及给阿嬷的补身体的药材。阿嬷对陌华的喜爱日以俱增,看着陌华眼底有同注视我时的亲切慈爱。我知晓阿嬷把陌华当成了亲人对待,有了陌华的常来陪伴逗乐,悉心照料,阿嬷的身体好了许多,不在让我日日担忧。对着陌华我心怀感激,谢道不已,每当陌华踏入小院中阿嬷会特别欢喜,会亲手做一桌丰盛的美食,席间大半都是陌华爱吃的菜,阿嬷总会在不知不觉间记住陌华所有的喜好。以至陌华还未踏入院门就能听到他叫阿嬷的响亮声音,小院里多了许多陌华的东西同时也多了许多的温暖,不复往日的冷清。假意埋怨阿嬷有了陌华后快要将我忘记了,陌华听后笑容灿烂,摸摸我的头以似安慰:我会同阿嬷一样爱护着你。陌华甚爱鲜艳火红的梅花花,小院里被陌华栽满了梅花,他喜爱冬日里那一朵朵在大雪中盛放的花朵,他说:如同生命一样,寒冷的时候百花凋零,只有梅花如强憾的生命越冷越开的鲜艳奇目,大雪纷飞时也会绽放出炽热的颜色。经不过我的要求陌华给我画了好多张画像,身后是雪中矗立的梅花骄傲的开出冬日里百花敬畏的火红色彩,我在花下露出大大的笑容。阿爹未曾见过北方的大雪和雪中绽放的梅花,等回到江南我要把这些画起送予他,同他一起见证此时我的欢喜。

陌华画画时常常看着我出神,似透过我看像另外一个人,他神情之中隐着哀伤,明亮的目光似蒙上了一层叫做痛苦挣扎的颜色。随风飘落的梅花落到陌华如墨的发上,拿着画笔静静注视我的他让我感到他离我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在靠近也碰触不到他的衣角。他望着大雪中红似夏日阳光的花朵,不知思索何事?不知想念远方何人?

十五岁生辰之后,我学会了许多事不去问,不在对所疑惑不解之事追根究底。我明白事情的真相背后是残忍,揭开一层层欢笑的掩盖后是直面真相的残酷。我守着自己的不解疑惑,到夜深人静之时在心里说给巫主听,她会告诉我想要的答案,就像巫主不知何时在我背后刻画上的凤阙头像,滚烫的贴在肌肤上,使劲力气也抹之不去。离开江南之后我的巫文越发精益,我越来越靠近巫主,巫主终要认可我了吗?凤阙头像是大巫所能拥有的荣耀,天命断言庸碌无为,平凡无奇的我被巫主改天换命了吗?这个答案或许在见到阿爹后才会知道。

一日陌华带来许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一大包东西堆满了桌子,他笑而不语只催促阿嬷赶紧把东西收起来。夜晚我们围坐一起,阿嬷准备了许多江南小吃食,在桌旁的小炉上给陌华温上一壳梅花酿,小院里飘满了馥郁芬芳的梅花香味。陌华感叹道在陌生的北地遇见我和阿嬷让他感受到家的味道,我同样感慨万千执着杯盏倒了一小杯梅花酿,遥对陌华举起:“我可以叫你哥哥吗?”陌华听到我的话后惊鄂万分,神情严肃脸上的笑容变得冰寒。他手中的酒杯砰然落到地上,在安静的空气里声音异常突兀。气氛尴尬我万分懊恼自己的心直口快说出的话,沉默中只听到窗外呼呼的风声击打着窗棂。阿嬷期望的眼神望向陌华,小心翼翼生怕陌华说出拒绝的话我会因此难过,我欲开口解释只是随口说说玩闹而已,陌华此时所表现出的不愿显而易见,难过当然有可我很快释然。陌华却在我正要开口时伸出手轻拍我头顶,一声:妹妹,我非常荣幸做你的哥哥。阿嬷顿时红了眼眶拍着手大声说好,欣然感动中忍不住涌出眼眶的泪水,陌华连忙拿出锦帕为我拭去。我注视着陌华他亦望着我,脸上都是为此时的在也割舍不断的感情所喜悦。我们执杯庆祝还未饮梅花酿却被浓郁的酒香熏的像要醉了。

哥哥,哥哥,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笑容止也止不住,远处大雪覆盖的高山也不在冰冷,落日的夕阳照射之下,金黄的光蕴在山顶奔腾翻越。我踏着云层翩翩起舞,伸手能触及到星际中垂挂的星星,陌华手托明月凝视云层中飞舞的我,耀眼的光亮之下他的笑容温暖如玉,一如初见。

夜晚,又一次梦见阿爹,梦到阿爹安静的躺在祭坛上,周围黑暗无光没有一丝声响。阿爹身上的黑包金龙长袍碎成一块一块,血从阿爹的身体缓缓流向祭坛四周。我欲跑到阿爹身边时总被突如其来的大手所推倒,大声呼救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睁睁的看着阿爹流尽最后一滴血染红整个祭坛。

背上的凤阙头像滚烫滚烫烧灼着我,我想不明白梦里如真实场景呈现的关于阿爹的陨落结束,就像我参透不了凤阙头像蕴含的深意,它似乎在催促我回去,回到江南阿爹身边。

不管了,我决定要回江南,这一次谁也阻拦不住我。

不管什么刧难亦或是别的不详之事降临于我身上,我只知道失去阿爹将会是我一生最大的刧难,就算我在劫难逃,也愿阿爹能康佑一世。

同阿嬷说起决定回去,她死活不同意,年迈的阿嬷攥紧我的手,一遍遍重复不能回,不能回……回去后我的刧难就将要降临,就算有大巫阿爹的护佑也躲不过。我哭着不停哀求阿嬷让我回去,可阿嬷径直跪在我面前头砰砰的磕在尖硬的地上,额头顿时鲜血直流,阿嬷不停哀求我耐心等待阿爹到来。我抱着阿嬷心疼的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有泪水不断的涌出湿透了阿嬷的肩背。

恰巧陌华到来扶起痛哭的我们,知晓我不顾一切要回江南后,他沉思半响从怀里拿出一枚黑色的玄虎符,他说此符能挡住一次重大劫难,我只要随身带着这枚玄虎符就可以放心的回江南。我坚决不肯收下,从他开始沉思的神色里看出这枚玄虎符对他的重要性。可陌华说不能让我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回江南去吧,在也不受同亲人分离两处之苦。陌华的话让我无法拒绝,我想念阿爹,时时的不安感和如同真实的梦境预示,已让我没有任何理由在北方继续避刧下去。我要回到江南去,弄清楚谎言欺暪我的背后阿爹到底在做什么?

同时陌华决定随我们一起回江南,离家许久他也想念家里的阿娘了。陌华很少对我们提起他的阿娘,但每次说到阿娘时陌华的脸上是挥之不去的笑容与眼睛里熠熠生辉的光芒。我和阿嬷匆忙收拾行李,陌华在外打点一切路上需用的物品,还来不及喝完剩下的梅花酿,陌华把酒坛封存好埋在梅树下,他说:期望有缘人来品尝。离开北地我归心似箭,陌华却带着浓郁的离愁,仿佛这一别他同北地将永不相见。

昱日,太阳刚露出一点光影,陌华赶着马车载着我和阿嬷踏入了归程。时隔将近五个月,我如在外奔波数年的游子,步履匆匆的赶回江南,没有丝毫将要回家的喜悦,背后炽热的凤阙头像使我心情焦急躁动不安,真想有双翅膀熬游几万里,一瞬间到达江南。

漫长的冬季悄然离去,道路两旁的草木露出青翠的颜色,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起来,沉默了整个寒冷的冬日它们迫不及待向天空发出呼喊。我无心欣赏这大地回春时的美景,只希望马车能快点在快点带着我到达江南见着阿爹。阿嬷在一旁沉沉的睡着,她的身体因日夜兼程病倒,整日躺在马车上连站起身的力气也没有。我同陌华要停留下来给阿嬷找来大夫瞧看时,阿嬷艰绝不肯。一直催促着陌华快些赶路,她说只要到达江南才能使她安心,身体也将不药而愈。阿嬷固执起来我和陌华拿她毫无办法,只能尽量多买一些药丸供阿嬷服用,每日我大部分时间守在阿嬷身边为阿嬷吟唱巫文,不知道是我的祝祷还是陌华给阿嬷服用药丸效果,阿嬷的身体日渐好起来,进入泽丘时阿嬷在我的搀扶下已能下车走几步。我和陌华悬着的心终能轻松一些,决定在泽丘驿站好好休息一晚让阿嬷能吃上一顿暖和的饭食,在找个大夫为阿嬷好好调理。阿嬷经不住陌华的请求不在固执,欣然同意我们的安排。

泽丘,我还是在巫书上看过,它是一个与巫人紧密联系的地方。相传泽丘以西的落日山盛产玄铁用玄铁铸造出的剑是巫士们最喜爱的巫助,许多巫士能为拥有一把用精妙玄铁打造的剑而委身与他人门下,供他人差遣驱使。可想而知精妙玄铁的稀少不是普通巫士能拥有的。阿爹的巫助离情剑就是用落日山顶上最纯正精妙的玄铁所锻造出来的,剑身细长泛着青光,每当月圆之夜剑出剑鞘时会听到离情剑发出清翠的声响,有如鹰击长空时的鸣叫,气势恢宏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阿爹的巫助离情剑在巫族传承数百年,是族类至宝只有大巫才能驾驭这把剑。曾经无数次抚摸离情剑我无不羡慕,可也知晓自己连巫都不是没有任何资格去拥有这把诞生了巫魂的桀骜不驯的离情剑。到现在我已感觉到自己被巫认可,只不知是哪种程次,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巫主的认可证明了我不是族人所说的废物就足够让阿爹欣慰了。我还没有任何巫助,这次在泽丘停留也要给自己买购一把普通的玄铁剑。精妙玄铁剑可遇不可求,即使拥有我也没有能力能护住它。

一踏入泽丘城瞬间被一阵阵热浪包围,城市街道两边矗立着大大小小的锻造坊,鳞次栉比的房屋让泽丘呈现出无比繁华的景象。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的叫卖声,虽是早春时节天气还有些寒冷泽丘的女子却已穿上颜色鲜艳的春装,花花绿绿的衣裙如姹紫嫣红的花朵开放出鲜活的色彩。到达客栈阿嬷早已疲惫不堪,略微用过饭食服下大夫给的药丸阿嬷就已沉沉睡去。离江南离阿爹越近我就越发睡不着,胡思乱想那些连我自己也害怕的梦中幻境。独自一个人走到客栈后面的小院里,惊喜的发现院中竟然载种着一棵梨树,高大笔直的树上枝繁叶茂大簇大簇的绿叶芽儿从枝杆上冒出头来,春天的气息浓郁清新。我抚摸着梨树感到无比的亲切像是已身临江南的大巫山,同阿爹一起登上山峰,迎着铺面而来梨花的馨芳为巫主吟唱赞歌。

“在看什么呢?”陌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拿着披风为我披上,“别贪凉,万一感染了风寒,你阿爹可会怪责我的”被陌华调皮的语气逗笑,看到我的笑容陌华似乎也欢快起来。他让我闭上眼睛说为我准备了当初生辰礼时欠下我的礼物。入手的冰冷差点使我一把仍掉陌华放置于我手上的东西,睁开眼睛看到手中长形木盒内的一把漆黑的似月牙形的弯刀。“这把刀是泽丘最大的锻造坊所打造的,虽然不是精妙玄铁也不是一般玄铁能比的,我觉得你会喜欢”一眼望到这把弯刀我就爱不释手,正如陌华所说我很喜欢,握着弯刀从刀身上传来一阵阵的温暖使整个身体如春日阳光笼罩。“哥哥,谢谢”“无需道谢”陌华微笑的看着我,伸手抚平我被风吹散的头发“阿云,你喜爱的一切哥哥都会为你得到”,信誓旦旦道,许下极重的诺言。“阿云什么都不想要,只愿一世陪伴阿爹,阿嬷与你身旁,不在分离”。陌华抱住我低低的说了声“傻姑娘”,我看不到他眼中隐忍的痛苦,那种爱悢交织在脸庞上呈现出的凄戚。我们相拥在梨树下我仿佛听到黑夜星空下陌华重重的叹息。

站在苍穹的月色之下,我对陌华说我的阿爹,虽是人人敬畏的大巫,可在我心里却是和蔼可亲有时对我的任性无礼取闹无条件包容的最爱的亲人,说起从前那些愉悦那些悲伤,说起曾经的无忧无虑现在的心若苍桑。说起阿爹和阿嬷对我的好,沉浸在与阿爹往日的欢乐时光里,陌华突然问我:你的阿娘,你还记得吗?惊讶间陌华没有停顿继续说道:你想念阿娘吗?

……阿娘……我茫然的在心里呼唤,关于阿娘,知之甚少,阿娘只是我偶尔想起时的一个梦,从没有见过阿娘的任何一幅画像我连阿娘的样貌都无从幻想。少不更事时看着亲族中孩童都有母亲的陪伴,哭泣时有阿娘轻声的哄着,调皮捣蛋后有阿娘宠溺的抱着随意轻叱几句……同阿爹阿嬷哭闹着要阿娘,在阿爹的苦劝中阿嬷的眼泪里撒泼打滚吵闹着让他们把我的阿娘找回来,那时候小小的我听不进任何不让我见到阿娘的理由和借口。阿爹与阿嬷拿我没办法只能任由我哭嚎,他们一面看着我一面沉默悲伤。也曾经幻想某一天阿娘会突然出现,笑容温柔的对我招手,我扑进她的怀抱,她小心的抱起我轻脆动听的声音对我说:阿云,我的女儿,阿娘回来了,在也不离开你了。想象总是无比美好,想象的有血有肉的画面总能带给我一丝欣喜安慰,还能种自欺欺人的哀叹。后来渐渐懂得母亲不会在出现的事实,对母亲的执念也就慢慢淡了。不在同阿爹吵闹着要阿娘,只有在看到别的孩子笑容灿烂的同他的阿娘玩闹撒娇时一颗心难过的似被一双大手紧紧捏住很疼很疼。阿爹说过我与母亲有八分相似,特别是眼睛,每次我犯错后挂着泪珠的眼睛看着阿爹时让他心软的不愿去指责我半分,只想紧紧的抱着我害怕我也如阿娘那般离他而去,所以阿爹很少严厉的指责我或者是高声怒骂我他一直都是小心温柔以待,我是他捧在手心里的珠宝。从此以后唯有对着镜子里的我想象阿娘的模样,想着想着陷入难以言说的寂寥。

阿爹有一处房间从不让他人进入,连我也不能踏入其中。他说:房间里有关于母亲留下来的所有,要等到我十五岁生辰礼之后他将会把房间向我打开,对我敞明所有。常常看到阿爹半夜坐在院子里饮酒歌唱,歌中全是对母亲的思念之情,阿爹想念母亲时的痛哭流涕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用情至深。可惜阿娘无法听到阿爹歌声中的思念,看不到阿爹隐忍不住的眼泪。阿爹喝醉时哽咽着低喃,说出的都是对不起颜云……颜云……忘了我你会过的更好……。我不知道阿爹同阿娘之间的故事,但看到阿爹时常的痛苦我徒然生出莫大的无力感,真想拥有强大的力量去护佑阿爹,让他开心每一天的时光。我与阿爹从未忘了阿娘,她存在我们心里一直都在那里被思念包围。

翼日,清晨,太阳还未升起之时,我就已起床梳洗,一夜没怎么入睡也不觉疲倦反而闻到从窗外飘进来的渺渺梨树清香顿觉神清气爽。穿上生辰那日阿嬷为我绣的琉璃裙,簪上碧青发簪,对着镜子看到自己消然逝去的单纯欢快,眉眼间竟增添了挥不散的忧愁。越靠近江南我的心就越发的跳动厉害,背部的凤阙头像随时隐隐灼烫。我感觉有什么不详的事将要发生,追赶我奔跑着阻止它的发生。可看到阿嬷身体康复后的喜悦与陌华温暖如玉的笑容,暗想可能只是将要见着阿爹激动心情以至胡思乱想。

春季的江南雨水特别多,早间还是晴空万里,不一会儿微风吹来朵朵乌云,密密连连的细雨从天空缓缓的落下。陌华的头发上落满细碎的水珠,冻得他身子微微发抖,阿嬷赶忙翻出雨具递给陌华,给陌华指明了方向后我们快马加鞭赶往江南城。

进入江南城时,我撩起帘布望向城门,依如几个月阿爹在此处送别我的模样。黑色的城门庄严肃穆矗立其中,守城的士兵依旧是那幅亲切的面容,只是他们此时没有同往日那般露出和善的笑容,今日的他们表情如黑色城门一样庄严肃穆。观到城门上多了许多身穿战甲的士兵,他们个个手执战戟,摆出迎战对敌的姿势。进城的例行检查也变严格许多,入城队伍排成长长一列,在战甲士兵虎视眈眈下入城的人无一不敢在此造次高声喧哗,只听到队伍中的窃窃私语轻声议论。对携带之物搜查的相当仔细,我们所驾的马车被里里外外捜查了几遍才挥手放行。我同阿嬷对视一眼,猜测到江南城内有大事发生,我们心急火燎的催促陌华赶快驾驶马车回家见到阿爹。

入城后,我们看到许多人冒着细雨不断的往祭坛方向而去,每个人步履匆忙神情激动跑向祭坛。随着人群我们来到祭坛,奋进挤进人海中到达祭坛边上时我一眼就望见祭坛上的身着黑色金龙长袍的阿爹,祭坛四周挂满了黑色的白色的布偶人,一位身着明黄服饰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男子躺在祭坛中。我揪心不已,万分不安,没从想见到阿爹是在如此境况之下,我遥遥望着阿爹发不出任何声音。没有见面的欣喜,阿爹专心主持巫祭,诡异的祭坛之上是阿爹蹙眉而立持剑指天。

阿爹在使用巫术驱魔祛毒,而且还是致命的断命蛊毒,要用到无间地狱中的黑白布偶来镇压四方。黄色服饰那是皇室才可穿戴的颜色,从阿爹给我的巫书上看到过,为带有真龙血脉的人实施巫法成功的机率少之又少。失败,巫将会受尽烈火焚身之痛而亡,如侥幸成功,巫也会染上一部分毒,从此每当月圆之夜降临毒发之时疼入骨髓,痛苦不堪。那种疼痛使任何人都只想拿把刀痛快解决掉自己的生命。这也导致很少的巫士施展此术,更别提让百年才出一位肩负巫族重任的大巫施术救人而落得可能陨落的后果。皇室虽重统治一方万人敬畏,但巫族千百年来与皇室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关系,皇室不会勉强大巫施此术而我的阿爹更不可能抛下我把自己陷入危险境地。现在我的阿爹为什么要施展能让他随时身亡的巫术,我瞪大眼睛望着祭坛上的阿爹,我要阿爹立刻给我个能让我不阻止他的理由,能让他为了救一位陌生人不顾及自己的女儿。阿嬷紧紧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发出呼喊,她的泪水一滴滴落到我的肩膀上,雨伞不知被扔到何处,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衣裳,不知是寒冷还是因为阿爹做出让我伤心欲绝的我抱着阿嬷整个身体颤抖个不停。祭坛上专注巫祝的阿爹并没有发觉到我的存在,被阿嬷捂住嘴我只有瞪着通红的眼睛火热的注视阿爹,真想一把火把整个祭坛燃烧毁灭。阿嬷紧紧按住我哑着嗓子道:别说话,不要发出声音,阿云,我的好孩子……不要闹……不要怨恨……你的阿爹会没事的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啊,你要相信你的阿爹……阿云,我的好孩子……要记住阿嬷和阿爹做任何事都只是为了让你们幸福安乐。阿嬷牢牢的拽着我的手臂,捂着我的嘴丝毫不放松。生怕不注意让我发出声音打扰到祭坛上正行巫祝的阿爹。我表情急切望向阿嬷,不敢挣扎怕弄伤她牢牢的盯着阿嬷迫切希望阿嬷能给我解释所发生的我无从知晓的她与阿爹隐瞒的一切。从骗我到北方开始,阿嬷和阿爹到底隐瞒了我多少事,我心生愤怒更多的是对他们用心良苦欺骗我的心疼。可阿嬷只是看着我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血丝密布,她表情哀伤请求我不要在问,等事情结束阿爹会同我道出所有。

我不能等待下去,心似刀剑重重的划过,卷起澎湃的波涛。我要要想办法去阻止阿爹不要性命的做赌博,我们都不能面对结局带给我们的惨烈。环顾四周我看巫族中诸位长老无一人前来制止,他们安然稳坐于祭坛高台之上,期待的望向祭坛中的阿爹,那眼神中带着急迫的贪婪之噬。桌旁还放置着冒着热气的茶水和瓜果糕点,如此悠然自得毫不在意我的阿爹正拿性命去做这一场巫祝,这也许会成为阿爹生命中最后一次站立在祭坛上舞动金龙袍,挥动离情剑。

无法忍受所看到的一切,我正欲推开阿嬷,奔向祭坛去阻止阿爹时,陌华突然开口他的话让我如置身雪山顶端,失去所有期望身体慢慢被大雪掩埋。陌华说道:“不要打扰巫法进行,开始就没有退落可循”。此时陌华仿若成为陌生人,言语冷清脸上不见从前的温暖只有让我感到害怕的冷漠和冷清如水面容之下遮挡不住的激动兴奋。所有熟悉的人都像是与我隔了一道厚重冰凉的墙,这一刻我竟不知所面对的一切是否只是我往日的梦魇。

“你的阻挠只会让他更快坠入无间地狱”信念崩塌,所有的光明如昨日烟云,风一吹就散了,往后的黑暗如影随形,挣扎不去。

淅淅沥沥的小雨越下越大,如同巨大的银色幕布遮住了天际,整个祭坛连同祭坛之上的阿爹全都被包裹在浓雾里,看不清,望不到,淹没在冰冷彻骨的雨雾里。雨水掩盖住这世上所有的悲哀,我们在无泪无痛的国度放声歌唱,愉快跳舞,直至筋疲力尽沉沉睡去。醒来时,发现那些欢笑动人只是梦境,美梦随着睁开眼睛那一刹似玻璃重到重击之后发出那砰的一声巨响裂成碎片化为满地残渣。抬头仰望天空仍是细雨朦朦的灰色,温暖的阳光离得越来越遥远了,哪有什么无忧无虑,幻境罢了,哪有什么五彩斑斓,污浊不堪罢了。

雨水淋湿我的衣裳,淋湿我的头发,碧青簪掉在地上碎成几结在也拼凑不了,琉璃裙上的白梨花被雨水浇筑的失了色彩暗沉沉的跌落到脚边的泥泞之中。我望着祭坛上阿爹,他那被雨水淋落的露出发冠外的白发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醒来时我已离开祭坛躺在家中熟悉的房间里,阿嬷趴在床边睡着了双手还紧紧握住我的手臂,我轻轻的一动阿嬷立即惊醒。“饿了吗?我给你拿些吃的”阿嬷匆匆的站起身端来的都是我平时爱吃的东西,此时我感觉不到饥饿像是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急迫不安的询问阿爹怎么样了?阿嬷叹了一口气放下盘子坐在我的身边搂着我缓缓道来一段凄美的动人的关于阿爹的过去。

曾经阿爹还未成为大巫时,那时候他只是江南巫族中众多巫士中的一位平凡男子。某一次在巫术久未进益之下辞别族中长老和亲人将去游历四方寻找机源。那一套游历四方寻找机源的说辞是阿爹信口胡扯出来的,他只是厌烦了巫士之间整日无休止的约战比拼和族内日益渐甚的争强好胜之风。一走就是许多年,所有人都忘了族内这样一位普普通通的巫士,亲人们也只有偶尔念叨几句。他们认为此生阿爹可能不会回来了,或许早已死在游历的路上,毕竟阿爹只是一个没多少本事的普通巫士。后来,某一日太阳炙热难耐的午后阿爹突然回到江南,随着阿爹回家族内乃至整个江南城顿时喧腾热闹了。阿爹在外获得了莫大的机源成为一位大巫,那是百年方出一位的大巫,巫族中的人都无法相信当初在族中资质平平毫不出众的人在消失的短短几年时间里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大巫。直到族长拿出离情剑交给阿爹,阿爹轻松的让离情剑剑出剑鞘,重见天日。族长欣喜若狂,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童,能让离情剑出鞘是大巫才能做到的事情。族人见此情形无一不对阿爹投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族内曾经视阿爹如无物的长老们纷纷露出笑意团团围住阿爹,那些阿爹的亲人们也在一旁喋喋不休的关怀虚寒问暖,诉尽他们这几年对阿爹的担忧思念。阿爹毫不理会理会他们的假意殷勤,他穿越人群走到角落里的婷婷玉立的少女身边,四周如潮水的喧嚣终于安静。少女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环顾众人,一双明亮的眼睛似黑暗天空闪烁的星辰让内心藏匿龌龊的人不敢与之对视,生出自惭形秽之感。少女笑起来眼睛如月亮弯弯好看极了,她身着异族服饰,超短裤子下露出阳光照耀下散发金色光芒的洁白长腿,少女美丽的外貌与异族穿着让族内一众少年面露羞涩一个个红着脸庞偷偷的注视阿爹身边的神秘少女。阿爹在周围纷纷议论声中笑容灿烂牵着少女的手,在热烈的阳光照耀下在族内众人疑惑目光下掷地有声道:这是颜云,我的妻子,我们会在五日后举办婚礼,届时略备薄酒欢迎众人前来。话声落下人群中有几位少年大声叫好鼓掌,几位长老在一旁面如菜色想要反对,对着阿爹坚定的神情却是一言不敢发。在阿爹之前,族内巫士的婚姻从没有能自己做主,都必须请示族内长老需要得到他们的首肯方可。资质好的巫士更是由族长指婚没有能拒绝的权利,可阿爹突然间成了大巫,还要迎娶来历不明的异族女子长老们心有千般不甘也不能出言反对。要知道有一位大巫存在的巫族未来将超出于其他族类许多年,以后连皇室也要对巫族礼让三分。后来阿爹与阿娘结为夫妇,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直至我的出生,我出生时族中天师断言,墉禄无为四字早已注定阿爹的血脉无法延续传承下去。族内长老知晓后大发雷霆认定是阿爹与异族女子结合才导致血脉不纯,他们轮翻劝告阿爹离开阿娘并在族中挑选了资质最佳的几位少女让阿爹休弃阿娘后随意迎娶其中一位,以使大巫后代血脉纯净说不定巫族除了阿爹还能在降临一位大巫。族内长老们抱着此种想法用尽手段计谋离间阿爹阿娘,甚至让阿爹的至亲每日跪于阿爹与阿娘的家门口声泪俱下的哀求阿娘早日离去,来成全巫族的未来。可是不管他人如何威逼利诱阿爹不为所动,一心一意呵护刚生产完的阿娘,阿爹以为不管不顾不理睬他人,别人总会明白他的坚定,不会在为此事纠缠慢慢的事情也就过去了。所谓的大巫血脉能继承全是无稽之谈,阿爹对天师断言更是从未放在心上,他的女儿是世上最好的,是阿爹阿娘宝贵的明珠。但阿爹低估了巫族长老们一直以来被其他族类打压超越的不甘,阿爹是他们未来的希望是他们站在权利富贵高台上的梯子,他们想要牢牢的抓住阿爹控制他,为了那所谓的大巫血脉及奢望诞生新的大巫而心生疯狂。最后他们想到以我来逼迫阿娘自行离去,那个时候我刚满月,在阿爹为我举行祈祝时族中长老安排好的人趁乱冲到后院撞开门从阿娘怀里抢走了我。

阿娘同阿爹泪别孤身一人远去,谁也不知道阿娘去了哪里,或是回到阿娘神秘的异族家乡。阿爹为了我不能追寻阿娘而去,只因为天师给我下了诅咒,如若阿娘不离开我将立即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而且巫族族长下立阿爹今生不许离开江南城,否则将派巫族内所有巫士不远万里踏平阿娘所在的异族。阿爹红着眼睛痛苦绝望的看着阿娘离去的背影,阿娘一步一回头,眼泪不断的流出她不断的抹掉生怕泪眼婆娑里看不清阿爹和阿爹怀里的我。那一刻阿爹心痛的肝肠寸断,鲜血从他的眼睛流落出来一滴滴打湿包裹着我的锦被。

阿娘的离去使阿爹同巫族关系彻底断裂,他带着我和阿嬷搬离族中大宅住到城内偏远一处,从此不过问族内任何事情对待长老们更视为仇人。最初几年没有族中的关照我们的日子过的非常艰苦,可在辛苦他亦不曾对长老们妥协无数次拒绝送上门来的族内美丽女子。后来我渐渐成长,阿爹不愿我一直跟着他吃苦受冻,在巫族亲人日复一日的乞求原谅和千方百计讨好赎罪下带着我和阿嬷回到了巫族。

回去也未曾改变阿爹的坚持,他忘不了是巫族使我同阿娘骨肉分离,是巫族对我施以恶毒诅咒,他想反抗想带着我去寻找阿娘,他想逃离这座要困住他一辈子的江南城。

分别后,一去了无音讯的阿娘让阿爹没有一刻不在思念牵挂,他知道阿娘独自一人回到异族后将面临的无法想象的惩罚,当初阿爹带走阿娘时阿娘于亲族断绝并发下永不回族的誓言。阿爹担忧的整夜整夜无法入眠,还未苍老白发已迅速漫出。为了我阿爹一直忍耐,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练习巫术中,因为弱小所以护不住妻儿阿爹一直带着这样悔恨和内疚痛苦的活着。不是因为我阿爹早已不顾所有困难只为同阿娘相伴一生,死也要在一起。

阿爹的想法是等我长大成人后,他将以他之命换取天师收回施以我身上的诅咒,把他的命还给巫族从此两不相欠。他身死后我能回到阿娘所在的异族,在阿娘身边我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事情在我十五岁生辰之前出现转折,是阿爹始料未及。某一天长老们突然来到家中,对阿爹说道:只要阿爹答应为皇室袪咒解毒就能让天师解去我的诅咒,还会派族中长老出使异族恭请阿娘回来,成为名正言顺的大巫之妇,名字书写于玉碟之上身后亨太庙祭祀巫人香火跪拜。阿爹欣喜不已,终于可以让阿娘得到正视了。于是阿爹想办法支开我为这次意义重大的祭祀做准备。从小到大他们都没有同我说过阿娘的事情,在族中阿娘就是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忌,族中长老的不喜做族人们不敢谈及阿娘,而阿爹则是害怕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而导致阿娘的离去从而让我背负一世的自责。阿爹和阿嬷选择隐暪直到我成人才会说出一切,阿爹总认为造成我幼年缺乏阿娘陪伴,失去阿娘的爱都是他的过错,他等待这么多年,这一个难得的对于阿爹来说是我们一家能团聚以后阿娘不在受委屈轻视的好机会。阿爹静下心来准备,翻阅书籍查阅,为这次祭祀阿爹甚至想到了如果失败后我的归宿。他写好了交代好的事情,画出阿娘异族位置,如果他不幸陨落我将带着他灰烬去寻找阿娘,让他能回到阿娘身旁,一家人永不分离。

祭祀成功了,可阿爹却陷入沉睡中,巫医说或许阿爹就这样某一天在睡梦中无声无息的死去。“没有任何痛苦不在受月圆时咒毒入髓之痛”巫医制好的药丸递给我叹息道“愿巫主护佑”。送别巫医我来到阿爹床边,沉睡中的阿爹眉头依然蹙起似千愁万绪萦绕心头难以解开,几个月见,阿爹的白发又添了许多还未到四十生辰的阿爹都快如老翁般白发苍苍了。

我决定去异族找到阿娘,带阿娘回到阿爹身边完成阿爹想了十几年盼了十几年的事情。动身之前我来到陌华的房间想要把阿爹暂时托负于他,让他在我离开的一段时日照顾好我的阿爹,让阿爹能够等到我带着阿娘回来见他一面。来到陌华的住处才想到似乎这几天未见过他的身影,好像我从昏迷到醒来就一直没看见他。从北方回到江南之后陌华与我之间距离越来越遥远,有时候即使他在身边也感觉我们之间隔着万水千山,他脸上的神情是越来越浓的冷淡,要把人冻成冰块似的,我几乎不敢与他对视也不敢在对他露出笑容。到达陌华住处时,已是人去楼空,房间里桌子上还放着陌华随身携带的短剑,剑身上面灰尘密布暗示着剑的主人已经离去很久。竟连当面告别也没有,只字片语亦不曾留下,陌华如他来时匆匆,走的时候依然是倏忽不见,让我无迹可寻。不过他走了也好,如面对他我会忍不住去质问,而他说出口的话将把我们推向无底深渊。

当日在祭坛时陌华所表现出的冷漠历历在目,脸上带有噬血般兴奋狂热,同从前那个温暖如玉世无双的他叛若两人。我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陌华,他带着厚厚的面具走进我的生活里,为我带来了温暖欢笑,是否还带来了我不敢想象的灾难……我们都无法预知的命运的大手正一步步拉拽着我们向前,用力挣扎高声嘶吼都无济于事,大手托拽向更深更暗处而行。

日落的点点星辉消失在巫山顶端,弯弯的月牙升上来,月色冷清,照在石板上给人徒然生出了苍凉感。这所巫族内最大的宅院在月光下透着幽幽的寒光,黑洞洞的瓦片上不时滴落下的水珠使得寂静的夜里增添了让我心生胆怯的害怕。害怕阿爹就此离我而去,从没有想过没有了阿爹我该怎么办?怎么活下去?还有阿娘该怎么办?当她来到江南城看到床塌上昏迷沉睡的阿爹,阿娘还会有生的勇气吗?

巫主,把所有的灾难痛苦都抹掉可否,还我一个圆满未来,虔诚乞求,跪在石板下久久不愿起身。

后来的后来,巫主许了我想要的生活,但我仍带着深深的遗憾永生永世怀念着那个在也见不到的温暖如玉的人,还有那声:我早已原谅你了,哥哥……

我是小野孩或者是小乞丐或是死虫……有许许多多个他人对着我随口而叫的称呼,那么多的称呼中我早已忘了曾经属于我的名字,好像是怀君又像是玉兰……总之我忘了从前那个自己,忘了自己的名字也忘了自己的年龄生辰,忘了也没什么可难过伤心的就当凤凰涅槃重生,小乞丐重活一世。我的愿意简单直接,就是活着管他什么活法,活着就好。没遇到那位美丽温柔善良(世上最美妙的词都形容不了她的好)……的女子之前我只是一个在街头流浪乞讨为生的孤儿。我的生活非常简单却日日都是腥风血雨明枪暗战,我要在比我年长比我强壮的对手中保住我救命的食物虽然这些食物常常是发霉发臭的被一大群苍蝇嗡嗡作响围绕着,可在我们乞丐眼里那都是使我们活下去的动力,值得我们全力以赴直面对手不能退宿。一旦退宿了就意味着饥饿与死亡,饥饿那种滋味实在是不好受,饥饿能让全身所有地方都感到对食物的疯狂饥渴,让你想死又一时半会无法解脱。很多时候我被对手打得头破血流,全身上下疼痛难耐,到手的食物也被对手哄抢一空。那个瞬间我静静的躺在泥地上,任由鲜血从身体里流出染红身下的泥土,看着黑红黑红的透着剌鼻血腥味的泥土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泥土的颜色真像街前门那家富贵楼里卖的玫瑰糕,我使劲的盯着这块湿润的土地觉得越看越像,干瘪的肚子顿时叫嚣起来不停的催促我赶紧吃,快点吃下眼前美味的糕点,吃吧……吃吧……催促的声音越发的急越发的响了,终于我俯下头,整个身子趴在地上,伸出五指对着黑红泥地用力一握。

后来的事我不记得了,我好像是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呆在破庙里我温暖的狗窝中,那块像玫瑰糕的黑红泥巴不知道我在昏迷前吃进肚子没有,真是遗憾未能好好品偿一番。肚子依就饿的难受,灌了几碗水后我扯过破烂的被子蒙头大睡,大难未死我要养好精神争取在下一次打倒对手们保护好食物。至于是谁把我救回破庙我连想都没想过,他人行善不留名就说明不需要我来感激涕零了,何况他既然行善积德了也不曾给我留下一文钱,他顺手托我回来我也就当他顺手而已,哈哈哈……真是好笑的很。都说乞丐如同臭虫一样打不死生命强劲,一夜好眠我身上的伤好了大半,痛也减少了许多。

阳光正好,不为世上减少一人而坠落,所以我也没有对现状存在任何悲伤,完全是一种得过且过的态度。我又开始整日在街上闲逛,与对手们争夺食物偶尔遇到善心人会获得一顿丰盛的美食,让我的嘴巴肚子回味好几天。经常我在傍晚时分会待在富贵楼后门处,盼望门内哪位好人随手扔出一块糕点。天知道在我那次直临死亡时鼻腔中脑海里充斥的满是富贵楼的玫瑰糕的香甜气味,那时愿望是在我死前能吃到一块玫瑰糕,那真是死而无憾了。我日日都会在傍晚时分在太阳落到山顶上的时候蹲守在富贵楼后门口,这个地方别的乞丐都不会来,属于我一个人的地盘。些许温暖的夕阳照耀到我身上,把脸隐在阴影处闻着门内飘来的香味能美美的睡上好一会儿。可是我日日去日日失望而回,平白浪费了我好多乞丐食物的时间。但我从没有后悔与退缩,我说过我是一个有着一颗坚定不移之心的小乞丐,吃上一块玫瑰糕已经成为我信仰之中深深的执念。

直等到那天,大雪纷飞,地面上结上一层厚厚的冰,走在冰上如不小心跌倒能让你痛的哭爹喊娘。我的同伴对手们一个个卷缩在破庙里火堆旁,在这能冻死人的天气谁也不会找死似的往外跑去乞讨,在说街上也没人能停下来挨着冻打发你点儿食物。我知道他们早在十几天前就已屯好了吃食,我开始也藏了些谁叫前几日蹲守富贵楼回来的有些晚,藏起来的那点食物全叫可恶的偷儿盗的一点不剩。当时我在破庙里又骂又叫,诅咒发誓偷我东西者不得好死,他们在一旁冷眼旁观,兴味甚浓看我一个人的表演。后来我也就索然无味了只能哀叹世道不公,做乞儿方知世态炎凉,人心黑暗。

现在只我一人从破庙里出来,脚底绑上厚厚的一层稻草以防滑倒。迎着风雪我开始寻觅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来让我不在接上来的几日饿死。缩着身子走了好远没有讨要到一文钱,还是一位在小店用餐的中年男子看我的样子实在是凄惨从碗中拿起一个馒头随手扔给我。他也没要我盛情的感谢,仿佛我是避之不及的苍蝇,他不停挥手驱赶我离他远点。对这种情况我早就习惯了,见怪不怪只能在心底默默的说声谢谢。

在路上我吃了半个馒头,留下一半明天食用。抬头看看天色将晚便快步赶到富贵楼,抱着僵冷的身子靠在后门的墙角处,闻着门内飘飘荡荡的糕点香味,肚子咕噜咕噜叫唤个不停。拿出怀里冻得硬硬的半个馒头思考了很久,用力闭紧嘴巴把馒头重新放回怀里。我想要活着,虽然活着的每日都是煎熬痛苦,可只要我还能活着能让太阳暖暖的照到身上能闻到空气里的花香,肉香,糕点香我就无比满足这样的活法。抱紧身子又饿又困间我睡着了,期盼醒来时身边有好心人为我扔下的一块玫瑰糕。我似乎做了个梦,梦里我被一个温暖的带着好闻的花香味的身体环抱着,有个温柔轻脆的声音是比树上鸟儿叫声还要好听的声音在叫我耳边说话又像是吟唱歌曲。这个梦做得真实美妙,我不愿醒来就愿一直躺在这个温暖的怀里,直到我的耳朵被人用力一揪,疼痛使我立刻站起身来下意识摆出战斗的姿势。“别怕”她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对着我前面的男子叱咤道:“别吓到他了,他还是个孩子”。浑噩的脑袋顿时惊醒,注意到站在我身旁的一男一女。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我命中最珍视的人。那一眼惊为天人,她穿着白色披风与身后漫天大雪融合一起,竟生出仙子落凡尘的唯美。头发盘被一根木簪固定住,在鬓角处戴了一朵红色海棠花,既不俗气又让她多了几分人间烟火不似仙子的飘渺。

她走过来,披风坠下的小玲珰随着脚步的移动发出悦耳的声音,可当我看到她白色披风上一大块黑色污渍后,我羞红了脸,低着头忐忑不安的偷偷看她。美梦竟成真实存在,身体还残留她怀抱后的温度和隐约的花香味。她在微笑注视我轻脆婉绻的声音在同我说话,如梦如幻让我如置身云端上,还从未有人待我如此温柔,没有半分嫌弃厌恶我低贱的身份。

那天我不仅享受到做为一个小乞丐从未享受过的温情暖意,我还吃到了心心念叨的玫瑰糕,还是堂堂正正坐到富贵楼里食用的。穿上暖和干净的衣服,面前是一大盘玫瑰糕,没有嫌弃的目光也没有前来驱赶我的人,她修长的手指轻摸我的脊背,她温柔善意的笑容,还有对我毫无形象如恶狼吞食般吃下一大盘玫瑰糕这种恶劣行为的包容,我感到真正的死而无憾了。

我叫颜华,是楼遥族圣女颜云的养子,虽然她比我只大了10岁可她坚持要我做她的儿子。她对我说道:有个我这么大的孩子,未来谁也不敢招惹她,她这个过于牵强好笑的理由我都找不到反驳的借口,亦是从未想过要拒绝她说的所有。因为我无时无刻不在渴望有个人让我叫她阿娘,她听到后回应我愉悦的笑容。我口口声声叫她阿娘没有丝毫别扭,她喜笑颜开,像火红似锦的海棠花,我最爱看阿娘笑容灿烂的模样,从她带我回楼遥族后她逼着我学了好多好多东西,似乎要把我从头到尾改变成另外一幅模样。虽万分排斥可我仍然拿出从未有过的努力去学,学习比从前乞讨抢夺食物困难多了,很多时候一篇难懂的文章弄得我心燥发疯,恨不得拿起剑把书桌劈碎,把所有的书都烧毁。大热天举着重达几十斤的铁器练习臂力,汗水湿透衣裳嘴唇被我用力咬出道道血痕鲜血直流,还有冬天迎着风雪练习剑术,雪粒打在脸上痛的我上窜下跳直想流泪……尽管如此我从没有后悔过当初,她拉着我冻得通红皲裂的手,整个手背遍布污垢她没有半分嫌弃的握着:“你愿意跟我走吗?”她说完,看着我眼底充满了笑意,她等待我的回答似乎笃定我不会拒绝。

我愿意,不问她将要带我去向何处,不问前方是否荆棘遍地,不问明日是否我会死去,我只是愿意待在她身边汲取她身上的温暖让我做什么都愿意。我用力点头,怕慢一点她就要改变主意,我傻愣愣的模样逗笑了她,在漫天雪花纷飞,寒冷彻骨的街道,她的欢笑声一直传递好远好远。

能变成阿娘喜爱的样子我宁愿抛弃从前的自己,更何况从前那般会让阿娘在族内被人嘲笑。我越来越好,功课,武术,制药术年年比试皆拨头筹是楼遥族所有少年的榜样。就连那个总要我叫他阿爹的男子教给我的剑术我学的令阿娘惊喜不已,我努力做阿娘欢喜之人,只求阿娘能让我永远陪伴着她,孤独让我害怕不愿在经历,它是我一直以来的恶梦。阿娘是黑夜里的一盏灯,照着我回家的路就算天在黑,路在长,只要看着那盏灯我就不会孤独害怕,有阿娘在的地方才会有我温暖的家。

阿娘喜爱海棠花,我悄悄的种满了整个后院,为了给阿娘惊喜花儿开放时才让她知晓,她看着满院密密丛丛的海棠花佯装责怪我种得太多,花儿紧紧挨着怕要打架了。阿娘脸上露出的欢喜雀跃,她说道以后我们的家就叫着海棠院,她奔跑在花丛间似蝴蝶飞舞,被风吹起的衣裙似在花海中跳起动人的花中仙乐。直到月色亮起我们才意犹未尽从花海中走出,我飞身向上折下枝头开得最艳的那朵海棠花花送给阿娘“阿娘,以后我们可以在家赏花喝酒,调琴奏乐,我还能给你舞剑配上先生新教的曲子,阿娘你在也不用跟那个坏家伙跑到山上去看花了”,看喋喋不休拉着阿娘的说道,今天是我到楼遥族后最开心的日子,阿娘开怀一笑比我学业上被老师夸赞更令我开心。想着那个常常让我抓狂的男人我担忧不已,预感阿娘会被他带离我身边去到遥远的地方。阿娘笑着看我手舞足蹈不停的说,她宠溺的摸摸我的头搂着我的肩让我靠在她的怀里,我们靠在一起静静的看月亮下海棠花绽放的鲜艳多姿,层层叠叠的花瓣上洒满月亮的银光,轻风拂动,花瓣翻涌似在月光下低吟浅唱。这个时候,时间不在流动该有多好,只有我和阿娘靠在一起,岁月静好,心满意足。

离开都没有让我第一个知道,是怕我纠缠不休让阿娘万分艰难下决定,所以干脆利落给我迎面一击使我想开口挽留却被痛的失去言语。从族内鼓楼上响起大鼓咚咚咚的声音时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心被揪起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直到踏入楼中,看到阿娘与那个叫重颛的男子双双跪在地上,阿娘的脸上全是泪水可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坚定与绝觉。坐在上首的族长无可奈何的挥挥手,背过身匆匆离开鼓楼,不在看跪在地上的阿娘和重颛。路过我身边时族长用满带深意的眼神看着我,他什么都没有对我说,只有离开口重重的摇头叹息,我到来时事情已尘埃落定,在说什么也无法挽回阿娘的决定。

阿娘喜极而泣与重颛相拥,我面带沉默看着他们抱在一起心情复杂,那些来时路上想要问的话现在却一个字也不想说出来,难受极了。突然阿娘注意到站在一边的我,阿娘急忙奔向拉住我的手,在阿娘的眼泪不断向我说着对不起……我心软下来回应阿娘说:没关系,只要阿娘幸福我会很快乐,阿娘破涕为笑立刻放开了我的手转身抱住重颛,与他一同分享此时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喜悦。

重颛邀请我一起去江南被我毫不犹豫的拒绝,不愿承认我对他的嫉妒,阿娘看到他时眼里在也看不到任何人,包括我。况且族长离去时看着我时充满了深意的眼睛使我明白他不会轻易放任我离开,我在族内至少能牵至决然离开的阿娘。我代替阿娘留在族中,阿娘就能从此放下圣女的责任,天高海阔自由自在。我对阿娘说我要在这里照顾好我们的海棠花等她回来,这里就是我的家,我离不开它。我明白的道理,单纯直白的阿娘却不明白,她一直要求我同他们一起去到繁花争艳烟雨蒙蒙的江南,讨好加上威逼利诱都无法让我点头,阿娘气冲冲的离开,重颛似知晓了其中的深意,他对我拱手道:谢谢,追着阿娘的背影而去。

那天我一个人在满院的海棠花下舞剑,愤怒的剑气让层层叠叠的花瓣瞬间支离破碎,撵着满地残碎的花朵,我伤心欲奋力撕吼,失去心爱的东西后是如此的心疼难受想哭时发现眼泪成了干涸。

离开的那日,天空阴沉沉的预示大雨将临,大风吹动卷起无数的海棠花瓣,花瓣落于阿娘身上如墨的发上。我拿出怀里小心保护的一朵海棠花簪在阿娘的发髻上,一如初见时。阿娘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我使劲的控制自己的眼泪不让它涌出来。临行前阿娘依旧在问我是否愿意跟她一起去江南,我半点没有思索的摇头。阿娘失望的看了我很久很久,直到重颛扶着阿娘的手臂一步步远去,我的眼泪终不受控制掉了下来可惜阿娘没有回头,看不见我无声哭泣的哀伤,听不到我低喃道:我愿意,很想很想跟随你而去。回到空荡荡的海棠院,残花遍地的海棠院里迷漫着寂寞凄凄惨惨,阿娘未画完的画,绣了一半的屏风被我小心的收起保存好,常常拿出来看看好似阿娘还在海棠院未曾离开过。我想念阿娘,白日黑夜眼前浮现的全是阿娘的身影。每晚做梦都是阿娘回来了,我站在海棠院大门处迎接阿娘归来,芬芳馥郁花海中听阿娘弹琴吹笛看我舞剑奏乐,梦里我似乎笑出了声,从阿娘走后我在也没有露过笑容,族中曾经缠着我玩闹的孩子看到我都害怕的绕道而行。

忽然有一天,在阿娘离开的一年零二十天,那天,天空下着大雪我站在亭台廊道上看雪花纷纷,怀念和阿娘初相遇的情形,当时阿娘的衣裳颜色坠入脚踝的玲珰声以及阿娘的一颦一笑如昨日历历在目,我从没有忘记过常常回忆起。伸手接过落下的雪花,不一会儿晶莹透亮的雪花在掌心化成冰凉的水珠,我被冻得瑟瑟发抖,好想躲进阿娘温暖的怀抱里闭上眼睛酣睡一整个寒冷的冬季的,盼望阿娘我早已思念成疾,酸涩感充斥整个胸膛。忽然看到越走越近的白色身影,好似阿娘我如置身梦境不敢相信,使劲的揉了揉眼睛才发现阿娘真的回来了,我开心极了似个得到心念已久的玩具的孩童大声叫起来,抱着阿娘又磞又跳笑声停不下来,直到冰冷的水滴落到我的脸上,我猛然抬头,阿娘的脸庞全是泪水,没有半点我们重逢的喜悦。阿娘对着我凝视的目光露出惨淡的笑容让我无比心疼的用力抱紧她。阿娘憔悴不堪瘦骨嶙峋握着她的手骨头骆的我感到疼痛,阿娘独自一人回来我暗自疑惑心中的答案早已呼之欲出。在阿娘回来后被族长惩罚关入冰洞永世不得踏出,我心如刀割红着眼睛提着剑要去找重颛拼命。阿娘用力拉着我哭着叫我不要去,命令我永远不得伤害他,不管受了多少伤害他始终是阿娘最在意的人,我在怎么追赶也无济于事。每日完成一天的功课我就来到冰洞找阿娘,讲些外面的趣事给阿娘听。也许是我所讲的事情平淡无奇阿娘总是听着听着发呆起来,她平静的望向远处的高山。从江南回来到被禁足于冰洞,阿娘一直都是这幅平静波澜不惊的表情,从回来那天阿娘哭过之后就在也没看到阿娘掉过一滴泪。阿娘常常给我说起那个叫重云的小女孩,阿娘说她是我妹妹,要我也要像爱护阿娘那样爱护她,说起重云时阿娘脸上的笑容久久不会落下。可是我不喜欢这个重云妹妹,因为我知道了阿娘孤身一人回来,在冰洞内了此残身都是因为重云。我从阿娘心目中的第二位跌到了第三位这让我如何能喜欢这个没有见过的妹妹。当然更恨的是他―重颛,他带阿娘离去那日当着族内所有人说的话还犹然在耳:非吾身亡,永世不弃。为了跟他在一起阿娘放弃圣女身份更立下誓言若回来则愿今生不出冰洞一步。他背弃了誓言更有负于阿娘,使阿娘日日受尽冰寒之苦,我相信他所信仰的巫主会惩戒他,我等待看他凄惨的结局。

陪着阿娘在冰洞住了数十年是我最满足的时光,我把冰洞变成了我同阿娘曾住过的海棠院,在洞口栽满了海棠花,我当日出时我拉着阿娘坐在洞口看阳光洒满花朵之上,喷薄而出的金黄光线穿过云层落在我们身上,连冰洞的寒冷都淡了许多。在冰洞的第十五个年头来临时,族长找到了我许诺我办成那件事后将答应我一个要求。我惊讶后狂喜不已,毫不犹豫点头答应替族长办成,终于可以让阿娘离开冰洞不在日日受冰寒之苦,我做什么都愿意,哪怕付出我的性命。我瞒着阿娘骗她说要同药爷爷上山采药离开一阵,等我归来时定要亲自迎阿娘出冰洞给她惊喜,阿娘站在冰洞洞口挥手送别我,关切我小心,注意安全之类,她脸上恬静的笑容让我激燥难耐的心刹那平静,如果阿娘知晓了我要去做的事,我想她一定会拼命阻拦我,可惜我不会让她知道,永远的秘密。

事情进行的得很顺利,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我就已经完成任务。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一切都按照我的歩署进行,在回到楼遥族后就能知晓结局一如我所料。当初族长留住我就为了现在这个时候,也只有我出神入化的武术才能做成这件事。明白族长的利用,我没有半分愤怒不平,反之还要感谢族长给予我手刃仇敌的机会。

在我准备离开北方返回楼遥族那天在街道遇到被小偷偷去钱袋倒在路边痛哭的老婆婆。路过老婆婆身边时我停顿了一下想起没遇到阿娘以前我所经历的岁月,如果没有阿娘我同老婆婆一样满身泥土躺在路旁看尽来来往往过路人的冷漠相视。我扶起老婆婆拿出自己的钱袋放在她手上,老婆婆抓着我的手愣愣的注视我似乎被我的模样惊呆了。忽然老婆婆神情激动,望着我面露欣喜紧抓着我的手叫我:“颜华,你是颜华啊,颜云的养子,我看过你的画像。”没想到偶遇的老婆婆绊住了我回楼遥族的脚步,好奇我那位没见过的妹妹现今过的如何,怎么来到了北方,难道是重颛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把他的儿女送走?好奇与种种疑惑不解促使我在北方停留下来,同老婆婆熟悉了后知道了阿娘离去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得到想知道的答案知晓重颛将面临的结局,我感叹阿娘十多年来所受的苦终得已结束,本应离开的我却又停留住,有个疯狂的意念让我要亲眼看着重颛一代大巫在我面前陨落,让他在身死一刻后悔当初抛弃阿娘,只要他不在了阿娘才能断了念想。楼遥族得知重颛身亡的消息后才能冰释前嫌,阿娘出了冰洞就会过回从前我们在海棠院的日子。

我化名陌华,陌生的陌,陌路的陌,提醒自己他们都是陌生人,我不带感情的靠近,离开亦不会为他们难受,到了楼遥族我就会将之忘却。

第一次见到重云是在她十五岁生辰时,停留在北方的这段时日,阿嬷不时热情邀请我去同重云见面,都被我拒绝以还没准备好为借口。确实,我发现自己有些害怕见到重云,怕她知道我所做的事情之后对我露出憎恨的表情。虽然我和她互不相识,可我有种说不清楚的对重华的胆怯。

那日夜深时阿嬷突然找到我的住处拉着我急匆匆的往外走,不给我机会说出拒绝的话。到达她们我小院门外时阿嬷才对我表明她想请求我代替重颛为重云插簪,让重云拥有一个完整的芨芉礼。阿嬷话声刚落下我就明了她的意图,她是怕所有人都离重云而去时我这个哥哥还能照顾她。我本能的摇头拒绝,却被阿嬷使劲托进院子,都不知道瘦骨嶙峋的阿嬷还有如此大的力气。拒绝的词在看到重云后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相貌同阿娘有七分相似,特别是那双眼睛与阿娘如出一辙,可惜阿娘的眼晴从踏入冰洞时已失了神彩,重云的眼睛还留着小女孩的天真烂漫,笑起来双眼闪闪发亮,如阳光明媚般温暖,如姣白月色在黑暗天空熠熠生辉。她是阿娘的亲生女儿,她身体里流淌着与阿娘息息相关的血脉连接,她是阿娘永远割舍不掉的人。她又让我倍感亲切,多想想抱着她唤她妹妹,然后听她好听的声音软糯糯的叫我哥哥。可想到我做的事情我心生迟疑,胆怯懦弱或许天命注定我与重华不能做兄妹,她是重颛的女儿,她的阿爹是我要报复的仇人。

重云经常为重颛担忧不已,我问阿嬷重颛到底在做什么?阿嬷闪烁其词不愿我知晓其中的秘密,我装作不问却通过族内密探知道重颛正一步步踏入我挖好的陷阱里,等待他的只能是死亡的痛苦折磨,没有任何人能救赎。

在重云决定要回江南找重颛时我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结束了,等亲眼看到重颛的悲惨我就能返回楼遥族,然后接阿娘出冰洞回到我们的楼遥族,我会陪着阿娘老去不会在让阿娘受到任何伤害。越和重云相处我越心悸,常常在深夜失眠,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仇恨使我蒙蔽了双眼背负着恨意越久越使割舍不下。重云―妹妹,我想留住她的笑容和天真纯静,每当她落泪时我总跟着难受伤心,有种冲动想对她和盘托出我做的一切。我想告诉她十多年来我对重颛的仇恨,十多年来阿娘居住于冰洞日日被寒冷围绕着的痛苦,我还想告诉她我一直没摆脱的孤独寂寞害怕一个人的时候总想紧紧抓住属于我的一切……我不敢跟重云说出口,难以启齿我自卑及害怕她变得如同我一样被仇恨与亲情两种感情纠缠着日夜折磨自身难保。

我退缩,宁愿得过且过,能看到重云的笑容和那双与阿娘神似的眼睛里绽放的光茫我心生满足,欺骗自己忘了这双手所做的事情更期盼重云永远不知道,我永远是她所敬仰的哥哥。

在同重云一起踏入江南之时,我知道曾经和她共处的欢乐时光在也不复存在,我们即将来临的残酷结局正随着我们靠近江南城迅速上演,哥哥这两个字重云或许在也不会在说出口了,她将恨我,恨不得要我死在她面前,就像我憎恨她的阿爹一样。

当我看着重颛满身鲜血重重倒在祭坛上,重云泣不成声晕倒在我怀里,我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乐,只余浓浓的悲伤缠绕着我失去所有力量,抱着重云回巫族的时候我的身体竟冷若冰霜颤粟不止,抬头看着天空密密的细雨,我的眼眶涌出滚烫的泪滴。

想起途径泽丘那夜,重云在梨花树下给我跳的舞蹈,飞舞的梨花落到她身上在月下她脸上绽放的笑容。我们相互诉说小时候的乐事,在梨花树下拥抱,我们喜笑欢颜仿佛整个世界充满光明温暖,她似月下翩跹起舞的精灵,美好虚幻,我不敢伸手触碰怕我沾染血腥的双手吓坏她,使她飞快逃离我身旁。可惜时光短暂如白驹过隙恍如昨日般的美好已烟消云散,我们的眼前是悬崖万丈不见前路。是我亲手折断了重云的翅膀,使她跌落进浑浊肮脏的泥地里。

送给重云的那把月牙刀,我在刀身上刻下两个字:云华,是我和她名字的组合。不知重云发现了没有,或许不不久之后在见她,将是她拿着月牙刀亲手刺进我胸膛的时候。

我抱着阿娘亲手为我编织的帽子沉沉睡去,去到梦里我和阿娘的海棠院,在满院子的海棠花下依偎在阿娘身旁,时间永远静止下来我将带着满足的笑容沉沉睡去。不知道阿娘会不会怨我这么久没去冰洞陪她。她应该知道了吧?不知道阿娘会不会后悔当初收留我,任我自生自灭总比现今给她带来巨大灾难痛哭要好的太多了。真想在看一眼阿娘在走,但我害怕见到了阿娘我就在也不想走了,可是只有我的离开才能让所有人幸福,这些都是为了我在乎的人,为了她们付出我的性命我何乐而不为呢,没想到有一天死亡也能使我快乐,不是解脱而是成全或许是赎我满身的罪恶。当我悄无声音死去之后,很快阿娘就会走出冰洞,同重云、重颛团聚在一起,那个时候阿娘和重云都会很幸福快乐吧,这么久阿娘梦寐以求终于可以实现了,我仿佛看到了阿娘久违的笑容如盛放的鲜艳海棠花。即使我结束自己性命成全了重颛,在灵魂回归奈何桥之上我也不要重颛的感激。做一切都是为了阿娘,曾经是阿娘带我脱离地狱般的生活,第一个对我笑、不顾我身上的肮脏不堪怀抱我的人是阿娘。为了阿娘所愿我无怨无悔付出生命的代价,可惜不能陪伴阿娘到老也不能在看到我的妹妹重云在梨树下飞扬起舞了。不过人生本就充满疑憾与不舍,带着眼泪而来挂着眼泪而去。弥留之际我仿佛又身临那日大雪纷飞时阿娘怀抱着我,她的怀抱好温暖,暖化我冰凉的身体冰冷的心。现在我感到好冷好冷,真想阿娘在抱我一次,真的好想阿娘……还有我的妹妹重云遗憾未能对她说出口的:对不起。耳边仿佛听到她大声唤我哥哥,哥哥,真好……妹妹能在一次唤我哥哥,她已经是原谅我了吧!我抬起手想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想让妹妹对我在笑一次,可寒冷迅速带走了我,最后妹妹呼唤我的声音越来越远……

恨,这个词在我十五岁之前的生命中从没出现过,我不明白要去恨一个人该有多痛苦难受。可我十五岁之后真心去恨一个人,那个人还是我的哥哥,一想到曾经把他视为亲人对他的出现心生欢喜的我,就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巴掌,误把豺狼当哥哥我已蠢得无可救药。知晓真相的那天我感到天塌地陷,所有的信念通通化成黑暗里抓紧我脖子的大手,紧紧勒的我脸色通红透不过气来。眼泪流尽之后我呆坐在黑暗的房间里不停的问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也想不到至亲之人竟能比仇人还要狠毒,或许他的出现就只是为了复仇而来。

我拿着他送给我的月牙刀找到他时,他正在酒馆里喝酒听曲,他神情淡定看到拿刀站在他面前愤怒不已的我,他竟没有一点内疚及抱歉。我拿刀的手不停的颤抖,心生期盼他能说出这一切都不是他所为。可是他的话让我如置冰窟,他平静的面对我举起的刀“都是我做的”干脆利落承认没有丝毫辩解的说“是我给皇室下毒,然后透露消息称大巫能解此毒,又收买巫族中人与皇室达成互利协议,都是我做的现在你知道了该如何”他问我该如何,我真想问问他为什么,我是他妹妹啊……他说过会把我当珍宝护之爱之,可是到头来他用所做所为给我剜心剃骨之痛,他用尽计谋只为要我阿爹性命,还不远千里路途遥远只为送我回来亲眼看到阿爹血流成河倒在我眼前。

我举着他送我的月牙刀对着他,我要他用送我的刀杀死他为阿爹报仇。我挥起刀劈向他的头颅,阿嬷从身后跑来紧紧抱住我,阿嬷用手握住弯刀不让刀刃落下来伤到他,血从阿嬷手上流出阿嬷似感觉不到疼痛,望着他阿嬷淡漠道“陌华……不对你应该叫颜华,你错了,你认为的一切事情都错了。孩子,放下仇恨吧……”阿嬷眼含痛惜哽咽着“重颛和颜云为了阿云忍受分离之苦,你只想着要找重颛为你阿娘数十年的痛苦折磨复仇,可你知道吗?重颛为了能和颜云在一起这十多年来做了多少努力受了多少磨难。为了颜云在楼遥族能安稳活下来,重颛每月要给楼遥族提供一碗他自已的鲜血,数十年啊重颛流了多少血,没有重颛的每月一碗鲜血颜云早就被楼遥族所处死。你可知道他的身体衰老到何种程度,看到他越来越多的白发和越发佝偻的身体我心该有多疼。这些事颜云不知道,你更无从知晓,楼遥族为了研究密术这十多年不管重颛重伤昏迷卧病在床都会雷打不动每月派人前来亲眼看到重颛放满一大碗鲜血。重颛一面受楼遥族的压迫一面还要面对巫族中的刁难,他思念颜云,整夜无法入眠他一直认为是他害了颜云,他自责未能护住她。当初不顾一切带颜云回江南最后让颜云为了阿云孤身离去承受冰寒之苦,他在这数十年里不停的自责悔恨,他该有多苦啊!……颜华这些你都不知道吧,你听信楼遥族一面之词更是为他们所驱使毒害重颛性命,楼遥族知道天师已答应在阿云十五岁芨芉之后解开在阿云所先的诅咒,阿云的诅咒一旦解开,重颛就毫无后顾之忧前去楼遥族带回颜云。楼遥族害怕重颛的报复更怕重颛同颜云相见后告诉颜云楼遥族所做的事所以先下手使计除掉他。颜华,你的双眼和心都瞎了吗?重颛对你阿娘好你都看不见吗?当初如果有任何办法重颛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颜云离去……我们心疼阿云云,从小到大从不敢让她知道她的阿娘因何而离开,只怕她知道后活在内疚自责中。当第一次见到你时我我真的非常开心,你为阿云簪上芨芉发簪时你们的欢喜笑容我一辈子都不能忘。在你要护送我们回江南时我和阿云心里何其感动,在阿云叫你哥哥,你回应她妹妹的那一刻我在一旁高兴的落泪。我们都以为你会以哥哥的身份带给阿云关心爱护,却万万没想到你是你亲手推着阿云走入深渊。颜华,你真的错了,恨错了人,报错了仇,以后……”阿嬷看着颜华直摇头,在也说不下去,她手握住我的刀一直不肯松开,她说不愿意看到我们兄妹俩拨刀相向以仇人相待,她说如果阿爹阿娘知道后该有多么伤心难过,她说非常怀念在北方的那个温暖如玉的陌华…

收起刀扶着阿嬷离开,我们都未曾回头去看他一眼,该说的话阿嬷已说得清楚明了我不愿去指责颜华,看到他通红的眼睛隐忍着眼泪,我突然间明白了数十年来他对阿娘的感情之深,他用自己的性命护佑阿娘不许任何人伤害不许任何人让阿娘伤心落泪,他对阿娘的好连我的阿爹也比不了,离去时我背对着对颜华说道:颜华,你真可悲!

在之后的是子里在没有看见颜华,阿爹渐渐恢复意识让我暂缓了去寻找阿娘,我只求阿爹能快点醒过来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与阿嬷整日守在阿爹身旁,我们没有在提起颜华像忘了他这个人,我不在寻找他复仇,就像阿嬷说的阿爹阿娘一定不愿意看到我们拨刀相向的样子,但我仍旧恨他,这种恨将伴随着我直到他身死那刻。

忽然阳光明媚的一日,阿爹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紧拉着他手的我,阿爹看着我笑着笑着流泪。颜华也在这一日突然出现,丢下一瓶药什么也未说就转身离开。阿嬷追赶他的背影而去却只带了一封信回来,信上简单的写着事已毕,药能解阿爹的毒放心服用以及阿娘会在下月初到达江南与我们团聚。看完信我们都疑惑不解,不知道颜华这次又要做些什么事来报复,我翻来覆去看手中的信纸,在信封上角落处发现小小的一行字,是颜华写给我的:妹妹,我走了,对不起,请原谅我!

预感不好,我们慌忙寻找颜华,可找遍整个江南城也未曾发现他的踪影,他就像一个过客匆匆而来在我的生命中刻下重重的痕迹后消失不见。我站在苍茫的夜空下,望向远处大巫山上随风飘扬的梨花:哥哥,我原谅你了。

据说江南城外的大巫山上住着一位美丽的仙女,她常身着白色衣裙在梨花丛中飞舞,漫天的白色花朵围绕在她四周,随着她翩翩起舞。离的近些还能听到她轻脆的欢笑声,和她对着身后小茅屋呼唤阿爹阿娘的声音。那声音软软的让年长者听之无不羡慕她口中称为阿爹阿娘的人。仙子还是位巫士,别人都说仙子已达到大巫的层次,她施展的巫术比江南城内巫族的人还要厉害许多。附近的百姓常常提着自家出产的粮食蔬菜瓜果登上大巫山乞求仙子施巫术解咒袪恶。仙子平易近人,没有半点对待穷困百姓的高高在上,就算只拿一把葱蒜去求她为家中小儿祝祷她也会欣然允之,还会免费赠送福符赐福于小孩。但是每年五月初五那日不管谁上山来求仙子都不会相见,那日山上百姓能看到仙子静静的站在巫山顶高耸入云的梨树下听到仙子吟唱好听的巫曲,懂得的人说那是唱给亡者的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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