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千年的铁树才开花,其实每个人的一生,

01

很多年以后,我见过更多的、更美的铁树开花。

但是之前的很多年,我一直也没有机会见过铁树开花,我在心里寻找那个意象和意象里的含义。铁树在我的心里不断地开花,尽管我不知道铁树开花是什么样子。在我的想象中,铁树的花就像亭亭玉立的荷花,临风飘举,圣洁而高雅。因为我心里有一个祈愿,如果千年的铁树开了花,那么我的生命就会有一个新的起点。

但是我在庸常的生活中听到的最多的一句俗语还是:除非千年的铁树开了花,除非马儿长了犄角,除非猪上墙。那个时期我正在办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我要走出小小的向阳,走出那个长不出大树的小山包,像《走出非洲》那部电影一样,走出生命和灵魂的束缚和桎梏。我一直被电影里那支气势磅礴的曲子鼓舞着,想象着自己拥有可以飞越海洋的翅膀。

但是我每天都活在一种想象中,因为我生活在一种缥缈不定的期待中。生活在别处,一直是我的一种生命状态,我靠假想来支撑我的早晨和晚上,想象着每送走一个不一样的晨昏,我就离梦想越来越近,梦想触手可及。

走出去,让自己的生命不要湮没在乡间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里。我总是不断地鼓舞自己,可是,我心里却在不停地敲鼓,我没有一点把握,因为我的生命不在我的手中把握,我不确定我求的人能不能帮我,我只是活在一种自欺欺人的假想里,就像我想象铁树的花像荷花一样,那么多年才开出来的花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花。

02

那个小山包的那个温暖的凹穴里,我一直这么认为,我们的学校是这样的一个地形,在逐渐向上的山包的缓坡上,凹下去的就是我们的学校。因为这种地形,也让我们听到了更多的来自老哈河的风声,来自科尔沁草原的风声,那变幻莫测的风声,让我知道岁月的寒冷和温暖,知道岁月的深浅和长短。

我在低凹处生活了六年,三年求学,三年教学,我记得我每一个奔走的晨昏。求学时,我每天步行十公里,寒冷的冬天,天很黑就要上路,一路上会遇到无数次的日出,因为东面起伏的山峰会跟红日捉迷藏,我就在这捉迷藏中走过了无数的日子。而黄昏时我也会看到更大的夕阳,那时候的夕阳是如此的巨大,特别是冬日的雪中,红日落在白杨林雪白的迷茫中,落在喜鹊的鸟窝里。那时候我心里回响一首歌,就是李谷一的《乡恋》,我不停地在心里低声吟唱,在田野里放声歌唱。我是一个孤独的歌者。

大约从那里走出来七年后,我又回到这个低凹处,只不过我的身份完全改变,从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一个灵魂的工程师。教学时,母亲为我买了一辆永久牌的自行车,我骑着这辆车子走遍了向阳的山山水水,我又重新熟悉我走过的每一条路,我从不同的小路回家,但是从来都没有迷过路,我知道在河流的下游,在河流九曲回肠之后,就是我的家,我的家叫章京营子。

每一次回去,我都想离开,想到更远的地方。因为我曾经离开过,可是我又回来了,我心里有一千个不愿意,我的生命迷茫,没有方向。我已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可是我却找不到意中人。虽然我心里也有那一句古话的鞭策:父母在,不远游。可是我更想离开,离开我熟悉的无法再熟悉的家乡。我可能是最熟悉家乡的人,尽管我一直做着离开的姿态。即使是那些在家乡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也不一定比我更熟悉那个小村庄。我曾经无数次站在村外边高高的扬水坝上,瞭望村庄和远方,那时候我在唱歌,我想当一名歌唱家,像李谷一、蒋大为那样的歌唱家,我有一副音域高亢的嗓子。

在向阳,我以向日葵的姿态生存,低下自己高贵而真诚的头颅。在那个小山包,我们有三份报纸,一个是《辽宁日报》,一个是《朝阳日报》,一个是《建平县报》。《建平县报》是我离开这个小山包的唯一借口和愿望,我要去那里当一名记者。我反复地跟我求的人说我适合做一名记者,尽管我不知道记者应该是什么样子,但是我的文笔可以帮我说话。我一直想走,一直做着走的准备,可是一等就是三年,三年足以磨灭我的耐性和梦想。三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痴心和梦想,只有我还坚强地等待,像雨中盘旋在天空里的苍鹰。

03

有一天,我在《建平县报》上发现了一篇报道,说建平县政府的两盆铁树开花了,并配有图片。我捧着那张报纸,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千年的铁树终于开花了,我的生命肯定有一个很好的征兆:铁树开花,哑巴说话。我也终于要走出这个小山包,适彼乐土,走向我生命的桃花源。我拿着那张报纸反复地看着,想从那黑白的图片里看出铁树花的样子,其实黑白图片的铁树花并不是很清晰。但是我就是凭借这并不清晰的图片,想象我生命里的一个新的起点。

没过几天,我终于听到一个好消息,我可以在8月19日到报社去报到了,那是二十三年前的夏天。原来世界上一些并不相干的事情也可以成为一个人生命的预兆。这就是世界上的万物都可以为人所用,只要是天时地利人和,一切皆有可能。铁树开花成为我生命转折的一个象征。

来到报社后,我向同事问起铁树开花的事情,他们说,铁树的花期很长,现在依然开着,每天还有不少人慕名前来观看。如果想看,现在到政府大院还可以看到,就在政府大院的花坛里放着。他说,这是咱们建平建县以来第一次有铁树开花,千载难逢的事情。

于是我选择了一个黄昏独自前往政府大院,这是我多少年一直想进去的大院,心里有一种憧憬的畏惧。门卫并没有阻挡,我径直走到铁树前,以前在师专读书时,见过铁树,知道他们凤尾般的长叶子,叶子生于枝干的顶端,犹如松树的针叶,但是比针叶要长,一条主脉上整齐地排列针叶,在叶尖卷起,无数阔大的叶片围卷在一起,单是叶子就非常好看,像一个梳着烫发的大上海的洋女子。

苏铁是热带植物,在北方很少见,特别是像我这样从乡村出来的孩子,看过的铁树就更少了。铁树的花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美,在凤尾枝叶的众星拱月中,铁树的花土黄色,纵横的花片,像火焰的形状,层层地罗列在一起,整体的感觉也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不知道别人对铁树花的感觉怎么样,我在夕阳下,就感觉铁树的花是一团燃烧的火焰,灰黄色的绒毛让这种燃烧的感觉更强烈。

我并没有去摸它的花,我感觉摸上去会有针刺的感觉,起鸡皮疙瘩的反应。而另一侧是一株雄性的铁树花,雄性的铁树花金黄色,犹如一座佛经塔,像松塔一样层层叠叠地罗列在一起花片,又像鱼鳞,整体看,苏铁的雄花也像一只跳跃的鲤鱼,正在鱼跃龙门。我心里也涌动着那些关于美好和谐的词汇,铁树开花,这个看似与我十万八千里的意象,在这个夏天给了生命以美好和改变的烙印。

04

这之后,铁树与我的生命又不相干了。我好像忘了铁树开花的事情。人就是这样,总是遗忘一些事情,一些看似不相干的事情。其实,那些事情,会一直长在你的生命中,并不断地长高、开花、结果。

有一年,去海南,一下子就看到了大片大片的铁树开花,叹为观止,铁树在热带的气候里长得足够高,也足够大,高过我一头,花开得硕大无比,也开得好看,似乎颜色也比我之前见到的铁树花更美,美好的事情总是美好,不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美好的事物会让人的心灵里酿造出甜蜜和芬芳来。

之后,到过很多南方的名胜古迹,很多地方都喜欢种植苏铁,铁树的花也都开得无比硕大,那里的人都敬拜铁树为神树,特别是开花的铁树,这种象征着“坚贞不屈、坚定不移、长寿富贵、吉祥如意”被人们敬奉为美的化身。我也每到一处,都拍下那些盛开的铁树,我知道我的生命或者很多人的生命都被这美好的征兆给征兆着,只要心里有善与美,人生处处皆坦途。

05

前些年,我和孩子一起去城市西边新建的朝阳鸟化石地质公园,在植物展厅里,发现了大量的苏铁化石,那些玉化的羽枝、羽叶、茎干以及球果栩栩如生,美轮美奂,感叹大自然造物主真的是处处都有神来之笔。

原来,一亿年前,在我们生存的这片土地上也生存过苏铁。从那些化石上看,化石里的苏铁要比现在的苏铁体量要小一些,叶片也要细小一些,但是这只是片面的一个解读,因为或许这些化石里的苏铁只是小一些的苏铁。苏铁化石非常美,美得不同凡响,与那些现已经不存在的鸟类、动物化石相比,苏铁化石更像是历史的一种参照。苏铁化石像凤凰,或者说像孔雀开屏,立在那里,让人不由得心生向往。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任何植物或者动物或者人都只不过是地球上的过客。

苏铁的种子特美。金红色地泛着光泽,如鸽子蛋大小,坚硬无比。手把,浸透人体的血肉之温暖,越来越生光泽鲜艳。那一年,去省局开会,那时候辽宁体育馆(大馆)还在,省局就在大馆外的一栋小楼里,外面一条街全是沈阳最有名气的酒吧。因为赶上中午,过了饭时,于是漫无目的地在酒吧街行走,走来走去,还是转到大馆后面,于是坐在省局办公楼的外面晒太阳,发现门口的苏铁花已经开败,俯下身却发现那些枯败的花片下面露出金红色的鸽子蛋,欣喜无比,看着周围无人,就拣出两颗,这就是裸子植物的特征,种子并无包裹,拿在手心里,那种沉甸甸的幸福感,我不但见过苏铁开花,还无意间得到了苏铁的珍贵种子。生命就是这样,总是有想不到的惊喜在命运的那一端等着你,只要你有心,有一颗珍爱世间万物的心。

那以后,我见过更多的苏铁开花,那些幸运之花盛开着,花开在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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